近期,歐銀行業接連發危機,再次引發人們對金融風險的擔憂。盡管這些危機尚未波及全球,但在當前充滿不確定的時刻,金融風險似乎如同一把懸在世界經濟頭頂的達克利斯之劍,隨時可能降臨。為什麼金融風險一次又一次發生?我們應該如何應對?中國在全球金融風險防范和應對中扮演了什麼角?日前,中新社對倫敦政治經濟學院金融學教授、系統風險研究中心主任喬恩·丹尼爾森進行了專訪。以下是訪談摘要:

中新社記者問:金融風險一次又一次發生,為什麼人們對其如此忌憚和警惕?全球金融風險背后是否有共原因?

喬恩·丹尼爾森回答:金融風險的本質非常簡單,并且彼此相似。金融風險通常發生的原因是銀行借大量資金貸款給企業。這一開始看起來很好,因為資金可以帶來經濟活,幫助經濟快速增長。但當風險發生時,人們就會發現這只是一種幻覺。泡沫累積的時間越長,經濟崩潰的程度就越深。如果時間過長,崩潰就會演變危機。人們對這一過程已經有了深刻的理解,自然會產生為什麼允許金融風險發生的疑問。我認為有三個相關原因。首先,人們無法明確風險發生的預兆是否真的會導致危機,很難區分經濟增長是基于堅實的基本面,還是僅僅因為泡沫。只有事后才能知曉,這也影響到第二個原因,即沒有人愿意相信風險會發生。那些對過度行為提出警告的人往往會被指責,這是人使然,因為我們更愿意相信事最終會有好結果。同時,由于預防風險的本很高,人們傾向于什麼都不做,直到為時已晚。最后一點,歐大多數政策制定者在其職業生涯中,可能只經歷過一次危機,因此幾乎沒有應對風險的經驗,且希在自己執政時風險不會發生。他們缺乏經驗,同時不信任擁有理風險經驗的專家,導致產生一廂愿的想法,對風險疏忽大意,進而做出過度反應。

中新社記者問:您曾表示,監管者正在犯一個大錯誤。為什麼這麼說?

喬恩·丹尼爾森回答:金融監管中存在一種合謬誤,即如果每個金融機構都謹慎行事(表現良好、遵守規則、實力雄厚),那麼整個系統就是安全的。這是不對的。因為如果每個人都謹慎行事,那麼在發生嚴重沖擊時(這種況總會發生),就沒有人能夠通過購買高風險資產來吸收沖擊。相反,他們會出售風險資產,這對于謹慎的金融機構來說是明智之舉,但其后果是使危機更加惡化,因為這會導致價格下跌,并產生向大量資產蔓延的趨勢。2008年全球金融危機發后,監管機構傾向于對所有金融機構采取相同規則,使它們越來越相似,行為越來越趨同,這放大了經濟上升過程中的泡沫和下行過程中的危機。我們需要的是一些機構買,另一些機構賣出,讓買賣由同步行為變隨機噪聲。對包括中國在的所有監管機構來說,經驗教訓就是應奉行多元化原則,積極鼓勵不同類型的金融機構,這樣他們會對沖擊采取不同態度,也就不會產生非常大的經濟泡沫和崩潰。

中新社記者問:在您的著作《控制的幻覺:金融危機的源探究與管理之道》中,您多次強調真正的危險是生風險。應如何管控這種生風險?

喬恩·丹尼爾森回答:幾年前,我和我的同事將風險分為兩類:外生風險和生風險。外生風險是指來自系統外部的事件,例如6500萬年前導致恐龍滅絕的小行星。生風險則由構金融系統的人員和機構在系統部相互作用而產生。通常風險測量工測量的風險是外生風險。但問題在于,巨大沖擊背后往往是金融系各機構之間的相互作用,它們彼此間形反饋從而放大沖擊,或形反饋從而抑制沖擊。正是這種反饋導致了生風險。從生風險中可以得到的教訓是:最重要的風險往往被藏起來,直到為時已晚。這是因為看得到的風險很難被忽視,也易被解決,可以稱之為“已知的未知風險”。最危險的風險是“未知的未知風險”,即我們不知道它的存在,直到為時已晚。2008年的次級抵押貸款就是一個例子,我們知道它的存在,但不知道系統會如何理它們,這正是危機的核心所在。生風險就是“未知的未知風險”。因此,當局不應將所有力只放在控制他們所能看到的風險上。一方面,這會制造一種“一切盡在掌控”的錯覺;另一方面,這會讓不穩定的力量不控制地增長。相反,當局應該認識到,從未想過的事可能發生,并且在發生時做好應對準備。換句話說,不要只關注單個沖擊,而要研究不穩定背后的關鍵因素,這些因素可能表現為多種不同沖擊。要關注基本面。

中新社記者問:國證券易委員會主席加里·詹斯勒曾警告稱,人工智能將為下一場金融危機的中心。您對此是否贊同?

喬恩·丹尼爾森回答:人工智能很可能在下一場危機中扮演重要角,它們發揮負面作用的一種方式是,使金融系的監管和運作更順周期。也就是說,它們使所有金融機構都采取類似行,從而放大經濟繁榮和蕭條。但問題在于,人工智能只能研究其訓練集中的容,而由于危機非常獨特且罕見,因此識別和應對危機的信息不太可能出現在人工智能的訓練集中。這是人類有優勢的一個領域,因為人類在倫理、歷史、政治、心理學等方面掌握大量背景信息,這有助于他們對以前從未見過的事進行推理。此外,在危機中,人類將多個個聚集在一起,這個群可以更好地作出決策,目前人工智能還無法做到這一點。預測很難,尤其是預測未來。我不知道下一次危機何時發生,我只知道危機一定會發生。

中新社記者問:在防范和應對全球金融風險的過程中,中國發揮著怎樣的作用?

喬恩·丹尼爾森回答:過去的教訓表明,解決全球金融風險的最佳途徑是大國共同合作。人類歷史上最大的經濟和金融危機之一,即1929年至1933年的大蕭條,其主要原因之一就是當時的主要經濟大國拒絕合作,只關注自狹隘的國家利益。問題在于,不穩定的力量不是國家的,而是全球的。因此,這種狹隘的思維為不穩定力量提供了“氧氣”。在這方面,中國可以發揮積極作用。中國不僅是一個龐大的經濟以及促進全球流的貢獻者,還強調發展友好關系、合作解決問題。中國可以利用其富的資源和專業知識來遏制不穩定力量的積聚以及危機發生,且這種努力很可能在最大限度減下一場危機的損害方面發揮重要作用。